黑暗里，我听见他说：“睡吧。”

“什么都不像。”我说，声音闷在里，“就他妈是一摊渍。”

“小翌。”他叫了我一声。

“那渍，现在像什么？”

他没回，也没说话，就那么保持着半起的姿势停在那儿。我的手指攥着他那片单薄的、洗得发的衣角，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只是那时候理直气壮，现在却只觉得指尖发，心里成一团，骂自己傻，又贪恋这一可笑的连接。

贺黔好像低低笑了一声，很短，气音一样。“冰箱里还有挂面，好像也有两个。”他说着，手从我后颈收回，作势要起，“给你吃的，吃了再睡吧。”

我坐起来，靠在床。十年了，这屋几乎没变，只是墙上的渍越来越多，像爬满了褪的地图。贺黔端着碗来，气又糊住了睛。

但他没有。

“......没事，晚安。”门轻轻带上了。

学校学校，是不是又得好几周不见了。

他慢慢地，又躺了回来，重新陷破旧的床垫，挨着我的胳膊传来温的温。他没再碰我的脸，只是把手伸过来，越过我的，摸索到我的手腕，然后握住了我攥着他衣角的那只手。

贺黔大概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坐在那儿，等我吃完，接过空碗，然后关掉了台灯。

我筷顿了一下。面汤的气熏着，又他妈想哭了。

这屋小得可怜，厨房和卧室就隔着一布帘。我能听见他打的声音，油锅的滋啦声，闻到葱爆香的味儿—这些都是刻在记忆里的，贺黔的味。

但贺黔停住了。

天板上的渍在黑暗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影。那个扭曲的笑脸看不见了。屋里只剩下我们握的手，和渐渐同步的呼声。厨房依然近在咫尺，但面条和荷包似乎不着急了。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住了我的。掌心燥，温，有力。

“我煮碗面吧。”他站起来拍拍我，“加两个，溏心的，像以前那样。”

“那就再躺会儿。”他说，声音平静，听不什么情绪，只是握着我的手没松开。

听见他脚步声往厨房去了，我才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怎么又哭了？”他把面递过来，我印象里他应该好久没见过我哭了，于是却又像小时候那样平常。

这一刻的安静，比任何都更能填满胃里那个空的角落。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躺在这一张随时可能散架的破床上，像两艘暂时下了锚的船，在漉漉的、名为生活的里，偷得一息的空隙。

就在他要离开的瞬间，我也不知哪搭错了，也可能是那没息的依赖在黑暗里膨胀得过了，我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很轻的力，一扯就能开。

，真没息。

时间好像粘住了。我等着他扯开，或者问我什么。

“慢吃。”他说，“吃完睡觉，明天送你去学校。”

我，继续扒拉碗里的面。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砸汤里，咸的。但没关系，反正面汤本来就是咸的，喝下去也尝不来。

我没拒绝，只是把脸往枕里埋得更了些。

我盯着黑暗里的天板，那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枕还是的，但胃里是的。

我躺下去，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起，脚步声往外走。到门时，他停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贺黔的方式——从不轻易说，但煮一碗面，加最后两个，在黑暗里坐一会儿，然后告诉你，睡吧。

贺黔在旁边坐下，看着我吃。我们都沉默着，只有我溜面条的声音。吃到一半，我听见他轻声说：“好，没哭没哭。”

他很少饭，忙。但每次我生病、哭鼻、或者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难过的时候，他就会煮面。一样的步骤，一样的味，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拉回正轨。

“嗯？”

“没哭......渍滴脸上了。”我接过碗，筷搅了搅。两个荷包窝在面底下，黄颤巍巍的，一戳就能来。

而门外的他，在上抿了一带有我泪的面汤。

贺黔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又落在我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厨房传来开火的声音，锅碗碰撞的轻响。

他坐起来，只拧亮了床那盏暗黄的小台灯—那灯还是我小学时用的，灯罩上贴着奥特曼贴纸，已经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