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就在那一下散了缝。有人把手按住,咬牙不动,光就能把那一点缝自己拉回去。
我知道它在等我犯一个很小的错。灰不是神,它也会错;我不是神,我更会错。於是我把所有会让我犯错的东西都先放到一个地方去——母亲的咳、父亲的影、石球的不亮、被人笑的声音、云芊拉住我的那一瞬。我把它们装进x口的小井里,不关,让它们坐下,泡茶,喝,别说话。
雾又改了法。它不再压整面,它挑人。
它挑的第一个人,站在阵外一尺。那人刚从内院赶来,还没站稳,雾就像一条绳直接从他的脚踝绕上去,绕到小腿,绕到膝,绕到腰。他一喊,声音往雾里掉,就像有人把一个碗倒扣在他头上。我往前一步,云芊b我更快,水灵在她指尖弹开,像一记很轻、却非常准的弹指,弹在那绳的结上。结松了一下,我把指间那张未亮的符夹得更紧,再往前半步,符边划过那根绳,绳像一条被刀切过的草,从中间断了。
那人跪下,喘了三口气,眼泪才掉。云芊把他往後一推,他站起又被人接住。这事在雾里只算一个很小的洞,我们补得很快,雾也很快把注意力移走。它记住我们两个的手,但它没生气。它只是更确定了要把这个地方慢慢磨到我们手先抖的一刻。
时间在这种事里面走得特别慢。慢到我能看见自己的呼x1在x口一层一层叠起来,像把薄被一张张铺。慢到我能在每一次把井往下放半寸的时候听见它碰到一个石头,发出很小的一声「叮」。也慢到我能在每一个人声变小的地方辨出谁的嗓音原本应该是更亮的。
「还有半盏茶。」那位师兄说。他的牙龈在流血,但他不吐。他怕吐会丢一口气,那口气丢了,就不知道该往哪捡。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不是轻狂,是那种在很难的事里,看到别人也在做很难的事,那种从喉咙里自然而然浮上来的笑。我没笑出声,只把那个笑也放进井里,让它在那里暖一暖水。
雾终於犯了第一个错。它太想往里走,反而把自己的一缕真正的「心」伸得太长。那一缕到我们面前时,已经没有了它该有的那种虚。它变得有点实。实的东西就能被抓住。
我抬手,掌心的小涡自动开,没有吞,只轻轻一g。那一缕被我g住,像一根头发被手指捻到了,捻住了就别想再被风带走。云芊在旁边轻轻一拍,水意把那根「发」拍成了更细的一束,再往旁一带,带到了旗座下。旗座不是用来镇人的,是用来镇雾的;那束被带到旗座下的一瞬,旗座脚下的纹自己亮了一下,像他们说「辛苦了,我来接。」
我们没有彼此看对方一眼。做完一件该做的事,不看对方是一种礼貌。看了会把对方的手打乱。
「换气。」有人说。
所有人一同把肩放下一分又抬起一分。那是一个看不见的拥抱。我在那个拥抱里忽然听见了井的声音——不是先前那种深,这一次它靠得很近,近到像贴在我的耳边说话。
它说:「你可以走到更里面一点了。」
我没有问「为什麽」,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我只把小井在x口往里收了一收,让它变得更小一点,更亮一点,更像一颗真的心。然後我抬头,看进那一层一直压在我们头上的雾里。第一次,我没有把目光让开。我把我的眼睛当作一面小小的旗,把它cHa进那雾里。
雾往後退了半寸。
洛衡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好」。那不是夸,是对准。她在更北的位置用剑尖把一个更大的孔挑开,让我们这里的光能穿过去一点点。我们不是一个人撑着一面天,我们是许多人把各自的那一小块天往同一边推。
「一盏茶到了。」持旗的师兄终於吐出一口血,笑了一下,「还要不要再来一盏?」